(毛俊輝為香港話劇團藝術總監、《萬家之寶》導演)

《雷雨》、《原野》、《北京人》、《日出》等作品無疑是曹禺具代表性的劇目，但故事的背景均描述人活在封建制度與新社會之間的悲劇命運，若要搬演曹禺的劇目，如何能引起廿一世紀都市人的共鳴？

毛俊輝導演去年底出席北京的一個研討會，學者專家一起討論曹禺，引發他思考如何把文本延續下去的問題。「契可夫、莎士比亞與易卜生的劇本仍被後世視為經典作品，很大程度上要多謝不同年代的創作人。文字書本當然很值得看，這是屬於文學的範疇；然而另一範疇的價值是可在舞台上不斷實踐，再創作，讓每一代人認識，以致可延續、承傳下去，令其成為經典之作。」毛俊輝在研討會聽到很多褒揚曹禺的討論，惟獨很少討論延續的問題。

「近年來中國舞台也搬演了曹禺不少劇目，我亦曾觀賞。有些演繹手法停留在曹禺該個年代裡，即使製作與演出的水準很高，但對現代都市人是否能引發共鳴？坦白說，沒有。另一些則是在舞台或導演的理念上做了高度實驗性的製作，結果只感到是借了曹禺的名字做了些很前衛、conceptual的東西，這與曹禺又有何關係？」這些觀察和經驗激發起毛俊輝對曹禺的更大好奇和注意。

毛俊輝重新閱讀曹禺的作品，發覺曹禺所寫的人物均有血有肉，屬於中國劇作家的異數。這固然是曹禺受契可夫、易卜生、奧尼爾的影響，也與中國戲劇的發展有關。於是搬演曹禺的劇目，也成了中、西方表演劇場的混合嘗試，也給演員一個挑戰與發揮的機會，一起探討曹禺對中國現代戲劇帶來的巨大貢獻。「既然曹禺寫了這麼多精彩人物，那麼責任就在劇場創作人身上，想法子引起觀眾的好奇，把打動人心的故事引介出來，達到Peter Brook所說的Immediate Theatre效果，在這基礎上與現代人產生關係。」

毛俊輝對曹禺的好奇和興趣，果真叫他在短至半年之內完成了《萬家之寶》的編寫與排練。「我貪心，不願獨選一齣戲。其實曹禺的作品風格很不同，我不想局限於選一部作品來呈現；要導好他的戲，橫豎要花很多功夫心血去作研究，所以就很渴望多導幾齣。我很願意花功夫，藉著中國戲劇百周年、香港話劇團三十周年、香港回歸十周年上演中國人的劇目；去年我未考慮演曹禺作品前已有這個想法，現在看來，演曹禺的作品更是適當。」於是，毛俊輝選了曹禺三部不同風格的作品，於《原野》、《北京人》、《日出》中各選一段。

毛俊輝選段時不是把焦點落在說故事，而是呈現曹禺的神韻──人物心理狀態的描述。於是選了《原野》描述金子、焦氏與仇虎的對話段落，原汁原味呈現人物之間對報仇的心理鬥爭。《日出》是曹禺藉陳白露的角色寫出一幅都市社會併圖，於是毛俊輝改編了第四幕，既可把眾人物清楚交代，也創新的將背景改在香港七十年代，令觀眾增加貼身的代入感。至於《北京人》，毛俊輝選了愫方與瑞貞的對話，把選段劇場化，當中的重點其實就是愫方的內心獨白。毛俊輝多年前於美國曾以英語在曹禺面前演出此劇，作了一次饒有特色的文化交流，是次就將此處理方法放在香港作一個英語的演出。《萬家之寶》這次的精品選繹正好做了三種不同程度的實驗。

三個選段，三類不同的嘗試，三組不同的演員，其實就如安排三齣戲同時上演，確實是個貪心的舉動。也許，毛俊輝這次的嘗試，也在回應當代人的訴求：中國最有影響力的劇作家，究竟還有多少可能性？還有多少空間容許當代創作人作新的演繹？曹禺在一個充滿限制的時代創作，而我們的思緒卻是難以抑止。